十幾年前，我從上猶縣那一汪大水的陡水湖到了贛州，在主人陪同下上了郁孤臺。
那是第一次，是為了郁孤臺、為了《菩薩蠻·書江西造口壁》、為了偉大的詞人辛棄疾而去。那時，幼安氣宇軒昂而又飽含憂思的塑像還在室內。
十幾年后的2011年6月2日，我又來到這里。從江邊的八境臺下來，沿凝重古老的贛州城墻，逆章江水流，向著左前方從平地隆起的田螺嶺，尋找心靈深處的那個目標。
田螺嶺，是突出于平地的一個圓溜溜的小嶺丘，為香樟、細葉榕和白玉蘭所遮掩，樹下。嶺下有個幾十戶的小山村，一條短窄平坦的小街從村中穿過。兩邊住戶，皆有藍色的門牌，上面標有田螺嶺三字。從田螺嶺腳下，我一步步登上郁孤臺。海拔131米的田螺嶺有71級臺階，而大名鼎鼎的郁孤臺卻只有48級臺階。
贛州三面環水，一面靠山，山擁水繞，氣勢磅礴。田螺嶺下的章江，緩緩東流。相比十幾年前，章江水面漲高了不少。放眼東北方約兩公里外，贛南兩條大水章江和貢江在那里相匯，形成了江西省的母親河——贛江。
佇立高臺遠望，只見城外青山峰巒相接，參差起伏。贛江一望無涯，消失于天地遠方。天之高，地之闊，水之長，山之綠，令人心曠神怡。
同樣的風景，在不同的時代不同人眼里有不同的感悟。
公元1175年，當36歲的辛棄疾在任江西提點刑獄（相當現時省警察局長）登郁孤臺時，遙望北方被金人侵占的大片河山，想到自己不能領兵征討，其激情與義憤，使他心潮澎湃，感情如贛江之水，一瀉千里，浩蕩北去。
江風吹拂，透過迷蒙的大江，辛棄疾登上了郁孤臺。他立足臺頂，扶欄望江，欲把人生的一腔悲憤、無奈和惆悵，留給后人。不久，他到了贛州北的萬安縣（今屬江西吉安市）西南六十里的皂口鎮，寫下了“慷慨縱橫，有不可一世之慨”的詞《菩薩蠻·書江西造口壁》：
“郁孤臺下清江水，中間多少行人淚。西北望長安，可憐無數山。
青山遮不住，畢竟東流去。江晚正愁余，山深聞鷓鴣。”
歷史上曾有無數名流大家來過郁孤臺，他們有的也留下了自己的詩詞。如蘇軾的《過虔州登郁孤臺》：“八境見圖畫，郁孤如舊游。山為翠浪涌，水作玉虹流。”
文天祥任贛州知府時，也曾吟成郁孤臺詩一首：
“城廓春聲闊，樓臺晝影遲。并天浮雪界，蓋海出云旗。風雨十年夢，江湖萬里思。倚欄時北顧，空翠濕朝曦。”
辛棄疾的《菩薩蠻》以“橫絕六合，掃空萬古”之氣勢，近千年來，為他人所不及。它的上片寓情于景，寫登臺遠眺時產生的種種復雜情感。前兩句以虛筆寫山河破碎的憾恨，后兩句寫對故國的無限思念。下片以江水為喻，抒寫抗金復國的決心和壯志難酬的苦悶。青山遮不住，畢竟東流去。“青山”二句突出了青山之遮與江水之流的對立和沖突，它寫出客觀規律的不可抗拒。梁啟超評曰：“《菩薩蠻》如此大聲鏜鞳，未曾有也。”
辛棄疾（公元1140——1207），山東濟南人。在文學上與蘇軾齊名。同時，他與同鄉也是濟南人的李清照并稱“濟南二安”（幼安與易安）。
辛棄疾是我國歷史上偉大的豪放派詞人、愛國者、軍事家和政治家。目睹漢人在金人統治下所遭受的欺壓與凌辱，他立下了恢復中原、報國雪恥的偉大志向。紹興三十一年（1161年），金人大舉南侵，當地漢人奮起反抗。年僅21歲的辛棄疾在家鄉組織了2000民眾，加入了由耿京領導的聲勢浩大的抗金義軍。在一次戰斗中，他親率50位勇士，直搗敵軍大營，活捉了出賣義軍領袖的叛徒，交到南宋朝廷。他的英勇果斷與機智，使他名重一時。那年，他才23歲。
雖有出色的才干，但其豪邁倔強的性格和執著北伐的熱情，使辛棄疾難以在官場立足。42歲時，他因受彈劾而被免職。
想當年他是何等英武豪邁：“醉里挑燈看劍，夢回吹角連營。八百里分麾下炙，五十弦翻塞外聲，沙場點秋兵”。
回顧著辛棄疾的英雄往事，我走下郁孤臺，到了前邊的小院落。左側墻頭是一片火紅開放的杜鵑，道旁，各有六株新植的桂花。我想，當嶺坡上的白玉蘭和院子里的桂花樹共放之時，紅色的杜鵑和流轉的馨香，就是后人對古人的安慰吧。
后人紀念辛棄疾，不僅僅在江西贛州的郁孤臺，還在江蘇鎮江的北固亭等地。
1205年，辛棄疾去世前兩年，重回抗金前線，再任鎮江知府。時年65歲。那一年，辛棄疾登上北固亭，充滿報國無門的失望，憑亭北望，撫今追昔，感慨激蕩奔涌，于是寫下了《南鄉子·登京口北固亭有懷》這篇千古之作：“何處望神州，滿眼風光北固樓。千古興亡多少事，悠悠！不盡長江滾滾流。年少萬兜鍪，坐斷東南戰未休。天下英雄誰敵手？曹劉！生子當如孫仲謀。”
在長江邊，我也曾登上北固山上的北固亭。回想著幼安的《南鄉子》，感覺著這是他不顧垂危的生命，向著畏敵而懦弱的南宋小朝廷發出的不滿、慷憤和生命的表白。
也許是因為這首詞，他又一次受到了更沉重的打擊。在一些諫官的攻擊下他被迫離職，未能完成統一祖國大業，于當年重回故宅閑居，不久即辭世。
“歷史的長河里閃著幾顆星”。這幾顆星是誰呢？但不管是誰，內中一定有岳飛、辛棄疾、戚繼光和袁崇煥等。也不管再過多少年，多少個世紀，必定還有辛棄疾，而且依然會有人吟誦著“郁孤臺下清江水，中間多少行人淚”，繼續抒發深情無限的感慨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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